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跳舞 贾薇小说

时间:2024-01-05 16:06 点击次数:153

  广场舞曲响起来,慧恩关上7楼窗户,噪音还像一群张牙五爪的野兽在窗外徘徊,她干脆把临街卧室、卫生间、阳台的外窗全部关闭,终于安静多了。

  客厅电视机播放着近段时间的流行电视剧,剧中恩爱情仇到了高潮,惠恩却木然盯着电视,心中酸楚。

  她再次起身站到阳台上,此时夜色降临,细雨轻下,楼下街道在灰蒙蒙天色中如海市蜃楼。远处有人骑电动车飞驰而过,又突然消失在夜色末端。街道两旁商店间隔把亮度不同的灯光投射到大街,形成一缕缕奇异光柱,将夜色映照得更加黑暗。四处冷清寂寥,只有广场舞除外。跳舞的女人们在尖利的音乐下精力充沛地甩动身体,夜色早早罩住了她们的脸。

  多欢快啊,细雨也不能阻挡。她们衣着的光鲜颜色夜色中也能依稀分辨。一个动作熟练的女人前面领舞,后面四排在音乐和她的带领下,基本整齐地舞动着手臂腰肢和双腿。

  惠恩心里的悲戚慢慢上涌。腿站麻了,她长叹一口,准备转身回客厅,正当眼角从广场舞处收回,突然瞥见第三排最后位置,一个笨拙舞姿吸引了她的注意。

  他总是比别人慢半拍,别人右手放下伸出左手,他刚刚把右手伸出来;别人从右到左转圈圈回到原地,他刚刚开始往左转。他像马戏团专门逗人发笑的小丑,总不在节拍上却总是最认真那个。

  细雨悄悄停,夜色更加浓,广场舞热烈正酣。地上的水渍把女人们的舞鞋打湿,她们丝毫没有感觉,依然随着音乐不停跳动。

  惠恩睁大眼睛搜寻那个笨拙身影,她看见身影随着大家旋转旋转,再次旋转的时候突然不见,像被黑暗中的时光吞噬,干干净净消失原地。

  女人们跳完最后一曲,很快两个照明灯熄灭。几个女人帮着领舞收拾音响,其他女人前前后后往小区大门处走,场地空无一人。行人匆匆经过时没有停留,很难想象几分钟前这里还热情似火。

  那晚老郑跳完广场舞回家,开门进来惠恩正在看电视。见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以为跳的时间长,关切地问,跳完啦?

  老郑步履有点蹒跚,坐到沙发上喘着粗气说,电梯停了......爬楼上来的。说完仰脖靠沙发闭目休息。

  他们住七楼。七年前搬来这个小区前也住七楼,因为天天爬楼越来越吃力,才在附近找好长时间房子,最终买下这间带电梯的楼房。

  俩人相继退休。惠恩没有爱好,平常买菜做饭、收拾家务、看电视打发时间;老郑不同爱好广泛。喜欢钓鱼、摄影、烹饪,上半年开始喜欢广场舞。

  俩人散步的时候,看见小区大门外那块空地上站满跳广场舞的女人,老郑鼓励惠恩去试试,说跳广场舞对身体有很多好处。惠恩说不。

  她知道经常活动四肢对身体有好处,但她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,宁愿闲在家里看电视打毛线。

  老郑很喜欢跟人打交道。动员惠恩是想自己也跟着学。憋了两天见惠恩真不感兴趣只好说,要不我去学怎么样?

  惠恩觉得挺好,老郑血压血糖有点高,适当运动对他有好处。再说两个人过日子,老郑开心她就开心,何况跳广场舞就在家门口。

  他们家离广场舞处有段距离,不过只要将身子探出阳台,可以看得见大部分跳舞队伍。

  她看见老郑站在队伍最后一排,努力学着前面女人们的动作舞动。始终是第一次,看上去极不协调,手脚僵硬迟钝,动作滑稽忙乱,惠恩在远远的阳台上忍俊不住。

  为了不耽误老郑跳广场舞,他们每天提前半小时散步,回来正好赶上。老郑兴冲冲融到队伍里,惠恩一人悄然回家。

  小区没有男人跳广场舞,自从老郑加入后带动好几个男人加入。他们滑稽的动作是围观人群的笑料,好在几个男人并不在乎,照旧摇来摆去自得自乐。

  渐渐老郑越跳越上门道,舞步动作协调,还越跳越好看。去年下半年社区广场舞大赛邀请小区跳舞队参加,小区队拿了第三名。

  老郑在舞队俨然成为“男主角”。他们开始统一服装,统一时间,统一编排动作。小区广场舞队慢慢分离出两支队伍:一支动作相对好看除平常锻炼还兼顾参加各种比赛的专业队伍;一支基础较差只是爱好纯属锻炼的群众性队伍。

  两支队伍依旧原地活动,只是被分隔出两个阵型。因为离得近,两支队伍的舞曲相互冲突,干扰,终于爆发第一次“摩擦”。

  群众舞队的领舞认为他们一直在这里跳,凭什么他们走?专业舞队认为他们去比赛是为小区争荣誉,更应该原地留下。群众舞队并不认可,小区荣誉对他们虚无缥缈,留在原地跳则可节省很多时间。

  两支队伍的音乐居高不下各不相让,害得专业队这边成员常常踩错舞步,更别说群众队这边,远远看上去就像群魔乱舞混乱不堪。

  老郑第二天回家说,领舞大姐更强势抵着不让步。地点不让改时间吧,大家各用一个小时,谁先用谁后用又争执不下。

  惠恩跟老郑说,不开心就不去了吧。老郑说,领舞刘大姐喊再坚持几天,看哪家能坚持到最后,说不定群众队就撤了。

  老郑当时瘫坐在沙发上说电梯坏了,爬楼梯回家有点累。惠恩赶紧给他倒了杯水递到手上,老郑背靠沙发闭眼摆摆手,惠恩把水放在他面前茶几上。

  洗完澡出来前后也就四十多分钟,她回卧室穿好衣服出来喊老郑,休息好没有?先去洗个澡洗完就舒服了。

  老郑没有答应,惠恩心想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着了。走到客厅却赫然发现老郑歪倒在沙发上眼睛半闭,嘴角流口水。她觉得大事不好,扑过去大喊老郑老郑你怎么啦?你怎么啦?

  她想把老郑身体扶正,使半天劲没用。她赶紧去摸老郑的鼻子,发现似乎没有了呼吸,她心慌得不行来不及哭喊,四处找手机打120,客厅转半天发现手机放在电视柜上,刚打通120电线很快赶到,医生现场测了老郑脉搏和心率,又翻看老郑眼睛,对惠恩说你爱人已经过世。你最好先打辖区派出所电话,他们要过来看死亡现场。

  惠恩再次放声大哭。120医生吩咐两个助手将老郑平放在沙发上,问她有没有亲戚帮忙?惠恩边哭边摇头。医生提醒她可以跟物管打电话,请他们先过来。

  辖区派出所民警和物管工作人员先后赶来,问清楚死亡原因,做笔录,物管帮忙联系殡仪馆。惠恩才想起来跟住得最近的一个表哥打电话。

  最初几天惠恩像做梦。悲伤着晕头转向跟表哥和几个亲戚把所有事情忙完,看那个活生生陪伴自己30年的老郑变成一堆盒子里的骨灰,天天忍不住哭泣。

  老郑究竟怎么死的?120医生下的死亡证明是急性心肌梗死,她没有疑问,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心梗?他一向身体还好,每年单位体检除尿酸、血糖,血压稍高,其他都正常。为什么会突发心梗?惠恩决意查清楚。

  她不否认老郑跳广场舞这一年脸色红润,精神饱满,但去世前因为两支广场舞队发生摩擦,老郑作为专业舞队的主力调解做了很多跳舞之外工作。这些工作费时费力费心,消耗老郑很多精力,加重他身体负担;专业舞队为了继续保持社区广场舞比赛名次,不断加大舞蹈难度,老郑这个唯一“男主角”不堪身体重负;当然物管也脱不了干系。去世当晚电梯停电,老郑爬七层楼梯回家,进一步加剧身体负荷。

  综上三点,如果两支广场舞队不吵不闹好好跳舞,老郑不会有事;如果舞队不提高难度拼比赛,老郑不会有事;如果当晚电梯正常运行不爬楼梯,老郑不会有事。三件事情只发生一件不会要老郑的命,偏偏三件事情同时发生。

  围观人数不少,孩子其间跑动打闹。惠恩分不清哪一支是老郑在的专业舞队,她大睁眼睛观察跳舞居民,最后从动作整齐程度和统一服装两项判断,后面那支广场舞队应该就是。

  当时她们正在跳一曲需要表情到位的舞蹈,穿着民族服装的她们整齐划一、喜笑颜开。惠恩透过夜晚高悬的灯泡,看着她们欢快的舞步和笑容心在淌血。

  老郑跟他们跳了一年多,去世不到一星期就被遗忘。她站在广场舞队背后商店的避光处默默流泪。看着她们欢快的舞步恍惚在其中看到老郑:开始他笨手笨脚,后来慢慢跟上,之后越跳越越自如......他仿佛在转身动作中看到她,他舞着身体冲她微笑,似乎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,因为她从来不喜欢看他们跳。

  惠恩天生不会跳舞,从小到老没参加过任何文艺活动,唯一次参加单位联欢大合唱也是滥竽充数。不过她并不讨厌别人跳,她觉得这是个人喜欢所以支持老郑跳。只是自己不喜欢看热闹,只喜欢静静看看电视做做家务。

  她恍惚看着老郑在舞队中开心跳舞,心却阵阵收缩疼痛。他跳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从没来看过,哪怕在社区广场舞大赛拿奖那次,老郑喊她一起去看,她借口家里杂事多没去。两个人的生活哪有多少事情,其实就是不喜欢热闹。

  旋律一转,老郑蓦然消失。惠恩在灯光暗处站着未动,轻松的音乐合着她悲戚的内心呈现一股荒诞情绪。

  对舞蹈队,老郑只是一个舞伴,他不在别人在,他的离去影响不了任何人,舞队每天要跳,比赛仍要参加。音乐不响的时候,即便有人想起老郑,最多感慨两句然后各回各家生活照旧。

  她和老郑同岁同一个单位上班,不知道谁的问题一直没有孩子。年轻时想抱养一个孩子,老郑说反正都习惯两个人过就这样过一辈子算了。只是惠恩没想到老郑说的一辈子只有30年,她以为至少60年啊。

  他突然从身边消失,没有预警,没打招呼,没做交待,留下她独自活在漫长时光中,整天以泪洗面。

  去找那个专业舞队的领舞大姐吗?说什么呢?说她们跟群众舞队吵架?提高舞蹈难度最终害死老郑?她们会信吗?不会。

  去找物管,要不是因为电梯停电,老郑不爬楼就不会猝死。物管会说小区有多栋楼房不带电梯,天天爬楼的人怎么没出问题。

  看着那些跳舞的女人,她们跟她差不多年纪。她们合着节奏左摆右摆,神情悠然自如。她们快乐地舞动舞动,就像生命中只有跳舞、跳舞、跳舞,跳到天再黑,夜再深。

  惠恩悄然退出灯光走过另一家商店门口,刺眼的灯光将她迎光的侧面照亮;她走过一家打烊的店铺,黑暗又重新笼罩她全身;她再次路过一家营业商店,灯光又将她照亮......她就这样快步走过营业着和打烊了的商店,被它们亮着的熄灭的灯光把半边脸和半边身子照得忽明忽暗。

  走进小区单元楼她没坐电梯,她像老郑那样在楼梯间昏黄的灯光中气喘吁吁爬楼。她一步一步往上,快到七楼的时候仿佛听到老郑关切地说,以后不要爬楼了。她回头看着空荡荡楼梯间,眼泪不自觉流下。

  连续几天晚上,巨大的音乐声总牵引她下楼来到跳广场舞地方。她站在昨天那个位置上,一堵石梁挡住旁边灯光。虽然背对广场舞队,却清晰看到她们所有动作,如果她们转过身来也可以清晰看见她们跳舞的表情。

  她站在广场舞队身后,像暗中审查舞姿的严肃判官。她想象着老郑在广场舞队中的位置和姿势,有时候悲从心来,有时候忍俊不住。

  一个女人过来大声招呼,一起过来跳嘛,跳开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。她站着未动,跟打招呼的女人勉强笑笑。

  音乐声很大,女人再次走近扯着嗓子喊,来嘛一起跳。又伸手做出邀请。她本能地往回缩,缩到更暗的暗处,嘴里嘟嘟囔囔:不会跳,我不会跳......

  女人还在扯着嗓子喊,盖过强劲的舞曲扑到她面前:看你来好几天了,想学就一起来嘛。

 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,女人竟然从舞池中走过来一把拉住她,几乎拽着她进了舞池。她一边摇摆着身体一边对惠恩喊,不要管动作,什么都不要管,先跟节拍跳就可以了。

  音乐震耳欲聋,惠恩开始僵硬地原地站立。女人过来拉着她,逼着她莫名其妙动起来。渐渐地,她学着她们伸出从未伸开过的手臂,迈开从未迈开过的胯部,小步小步摆动,她一点都跟不上其他人,但开始觉得放松,身体微微发热......

  动着动着,仿佛看见老郑就在前面,在音乐最动听的时候转身递过来一只手,她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,他们一起旋转着、舞蹈着、摇摆着、直到远处渐渐驶近的灯光将她脸上的泪水在黑暗中照亮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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